少女面如死灰。
正惊恐不安地看着她。
惶恐。
紧张。
看着尽是无助和可怜。
暮离叹了口气，对她充满同情。
想到这女子的遭遇，心肠软了很多。
“你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的吗？”
暮离见过这个少女。
她正是那天去戚府的路上，被暮离救下来，险些被戚府的大公子侮辱的少女。
暮离在兴州县遇见她，又在赵藩的府上见到她，加之她听说了赵藩所有的勾当，包括买卖人口，皮肉生意，她就下意识认定了女子是被人卖到府上来的。
少女明显一怔。
目光暗了下去。
她不是被卖到这里的。
但这又和卖有什么区别呢？
赵藩一早就看上她了，这个男人比她爹的年龄还要大，她发自内心的抵触，可她无依无靠，爹娘都死了，没有人为她撑腰，就算她再不愿意，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根本反抗不了。
唯有屈从。
暮离看她哭得伤心不已，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刺激到她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想去哄她，又觉得不合适。
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少女哭得伤心欲绝，我见犹怜，暮离起了恻隐之心。
但她又不会哄人，而且她现在是黑衣人的身份，刚刚才当着少女的面杀了赵藩，还是个杀人凶手，少女现在估计看见她就很害怕。
所以，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另外，她也不能对少女太过热情。
毕竟，她可是亲眼见她杀了人的。
虽然她杀的人该死吧，但对方不见得和她一样的想法。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暮离并没有摘下黑面罩，也没有与少女相认。
她拿掉少女嘴里的手绢，离她一步之远，继续压着嗓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次在巷子口救下她，因为赶着给戚府送货，她也没来得及问她。
嘴巴得了自由，少女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舌头抵了抵发疼发酸的两颊。
闻言，身子抖了抖。
刚才黑衣人凶狠残忍的样子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在少女的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
她吓得又垂下脑袋，恨不得把脑子塞进领子里面去。
一直不敢抬头看暮离，但她又怕黑衣人生气。
几次欲言又止，她鼓起勇气小小声道：“郭，郭爱。”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郭爱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道：“我，我没有家了。”
她娘在她小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她爹也被杀了，尸首还在城门口挂了三天。
一股巨大的悲伤漩涡一般地将郭爱紧紧攫住。
鼻子越来越酸。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暮离眼神平静地看了她片刻，转身给她松了绑。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我送你去你亲人那。”
郭爱摇头，像个小可怜。
暮离怔住，没料到这个情况。
郭爱吸了吸鼻子，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计划，既然黑衣人误以为她是被人卖到这里的，那她何不将计就计呢？
这样还能获得黑衣人更多的同情。
而且她发现，黑衣人也不是那么坏，万一他心肠一软就把自己带回去了呢？
念头还未落下，郭爱就嘤嘤嘤地哭泣起来。
“我被人牙子卖到这边之前，我家就剩我自己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待在这里，我想逃走，可是，可是赵大人对我看管的非常严，每天都有人在我门口把守，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跑。”
郭爱说得半真半假。
暮离听得眯起了眼睛。
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如果这个人不是暮离之前见过，她也许就相信了赵夫人的话，认为她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自愿来府上当小妾的，且手段高明。
可是，巧的是，她的的确确见过这个女子。
而且还是在安陵县。
这让暮离笃定了赵夫人在撒谎。
撒谎的原因很容易就能猜出来，无非是女人间的嫉妒。
不过……
她心里又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她压下心头的怪异，面色无波地扫了眼已经死透了的赵藩。
深知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而且拖得时间越久，于她越不利。
一县之长被人刺杀这件事，足以引起整个县的震动。
所以她还是赶紧趁没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跟我走！”
暮离压低声音道。
郭爱哎了一声，连忙抓起衣架上搭的衣服就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前院有守卫在巡视，我们待会儿怎么出去啊？”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暮离身后，微弱的月光将二人笼罩，郭爱担忧的声音自暮离身后小声响起。
“走别的路。”
她刚才来雨花阁路过一个院子时发现那里有一个狗洞，墙外面是流水的声音，暮离断定，狗洞外面连接的就是河流，所以待会儿她们从那里爬出去就能离开这里。
这样的话，还能避开前院的守卫。
然而，暮离万万没有想到，她人刚走到墙角的转弯处，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她刚抬头，整个人就怔住了。
这时，郭爱刚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不知道暮离什么时候停下的，她一个没注意，就撞到暮离的背上。
暮离一个趔趄，跌进对面人的怀里。
那人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郭爱见状，难掩激动道：“你的同伙来接咱了。”
暮离嘴角一抽。
什么同伙？
她是只身一人来这里的。
意识到什么后，暮离慌忙从那人怀里挣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踩了那人一脚。
然后拉着郭爱就赶紧逃。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疼得五官都跟着变形了，他顾不上脚上的疼，长臂一伸，紧紧地攥住暮离的手腕。
暮离心中一凛，脸色微微一变。
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挣脱男人的桎梏。
然而她越挣扎，男人的力气越大。
暮离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人被男人紧紧地拥在怀里。
暮离下意识就要推开他。
开玩笑！
她可是名花有主的人。
怎么能让别的男人占她便宜？
她挣扎的越来越猛，力道越来越大。
暮离本来就天生神力，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得多，陈萧眼看着抱不住她了，连忙出声道：“别闹，是我。”
咦？
熟悉的声音？
月色下，暮离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萧。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了陈萧黑眸中的无奈，还有疑惑不解。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暮离。
“你怎么来了？”暮离压低声音，东张西望起来，见旁边还有郭爱在场，便鬼鬼祟祟地问道。
陈萧哼笑一声，“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暮离：“……”
“哎哎哎，你带我去哪儿啊？”暮离被陈萧推着往外走。
少年步子跨得大，暮离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郭姑娘，快，跟上。”
暮离不忘催促呆愣在那儿的郭爱。
郭爱茫然地啊了一声，拔腿就小跑跟上。
“好哥哥，你走慢一点好不好？妹妹腿短，跟不上啊。”
暮离软着嗓音说道。
陈萧虎躯一震，拥着暮离不但没有减速，反而越走越快，最后脚尖轻点，一跃而起。
双脚离地带给暮离的不踏实感，吓得她紧紧抱住少年精瘦的劲腰。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稳稳地站在衙门外面了。
陈萧拉着暮离就走。
暮离呆呆地跟着陈萧走。
总觉得好像落下什么东西了。
“啊！”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想起来忘了什么了。
郭爱还在府里没有出来。
“陈公子，郭姑娘，郭姑娘还在府里呢。”
陈萧：“什么郭姑娘？不认识。”
暮离急切地跟他解释，“就是郭爱啊。”
“被人牙子卖到这里的郭爱，郭姑娘，她现在正在府里呢，刚才她还跟我在一块，你是看见了的。”
暮离越说声音越小。
陈萧忽地顿住脚步，一把拽掉脸上的黑面巾，眸色沉沉地看着暮离。
“你说是谁？”
暮离张了张嘴，“郭爱啊。”
“你认识她？”暮离看他眉头蹙起，凑上前小声问他。
陈萧低着头，黑眸里盛放出几丝笑意，整个人清风霁月，好看至极。
她离他太近了，近到陈萧能看清她眼中的自己的倒影，暮离还惦念着府里的郭爱，全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距离。
后腰忽然一紧。
暮离猝不及防地撞进陈萧的怀里。
胸口被撞得有些疼。
暮离有点小恼火，摘掉黑面罩，刚想作一下，一抬头就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里面盛满了细碎的笑意，正盈盈如光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好像充满了魔力，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暮离看呆了。
这男人太好看了吧。
犯规！
陈萧一张俊脸慵懒邪肆，唇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痕。
大手握着小手，他在她耳畔温声细语，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
“乖，跟我回去。”
清冷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犹如泠泠作响的泉水般干净。
煞是好听。
暮离像是被他蛊惑一般，双脚不受控制地跟着陈萧走。
嘴角还咧着傻乎乎的笑。
陈萧忍不住在她唇上啵了一下。
然后又在她唇上啵了一下。
最后索性把暮离摁进怀里，狠狠地吻了好久。
直吻得二人都气喘吁吁，陈萧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
下巴抵在暮离的头顶，想到自己刚才疯狂占有的样子，陈萧耳朵尖又红了起来。
暮离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陈萧强劲有力的心跳，大口大口的呼吸。
“不好！”她突然出声。
陈萧低头看她，“怎么了？”
“都怪你。”暮离小声嘟囔一句，抬眸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他突然发情，她怎么会忘啊？
虽然……她也很享受吧。
“我得去救郭姑娘，她是被人牙子卖到这边来的，被迫成了赵藩的小妾，身世很可怜的，现在赵藩死了，她有机会逃脱这个深渊，我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
陈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冷不丁地问道：“你知道郭爱是谁吗？”
暮离一下子明白过来，“陈公子认识她？”
陈萧淡淡道：“谈不上认识。”
暮离疑惑不解地看着陈萧。
陈萧目光炙热地看着暮离，“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曝尸城门的那个人吗？”
暮离点了点头。
一个说书先生在城门上曝尸三天，当时安陵县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她当时没有亲眼所见，但后来还是听说了不少有关的传言。
有人说，他是大周朝的叛徒，是来颠覆大周朝的罪人。
有人说，他是卖国贼，与北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还有人说，他死得好。
坊间各种说法都有。
虽然官府对这类言论管得比较严，但大家还会在私下里议论这件事，只要没有把它说到台面上，官府也不好抓人控评。
暮离太阳穴一跳，眉头紧蹙，“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陈萧颔首，“郭忠亮生前和赵藩以及钟尚晦都有过交集……”
郭忠亮就是郭爱的父亲。
陈萧没有把剩下来的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郭忠亮和赵藩还有钟尚晦都彼此认识，那就意味着郭爱也认识他们二人。
暮离眉头紧拧。
郭爱骗了她。
她不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的。
但，看她的反应也不像是自愿过来这里的。
暮离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去找她。
陈萧喊住暮离，“她是钟尚晦的人，你还要去找她吗？”
好半晌，暮离才开口，“我觉得她对他父亲所做的事情并不知情……”
“看她的样子那么单纯，不像会做坏事的人。”
陈萧一针见血，“坏人不会在自己脸上写上坏人二字。”
暮离咕哝道：“我知道。”
“可我就是觉得她不会……”
陈萧叹了一声，“你说得对，她确实对她父亲做的事情不知情。”
“也没有参与到她父亲的计划里面。”
暮离眼睛一亮，陈萧继续道：“不过，你救她出来之后打算怎么办？”
暮离垂下脑袋。
这个她还没有想好。
让郭爱去她家住，肯定是不现实的。
她虽然同情她的遭遇，在一定程度上也愿意相信她的为人，但她还是有很多顾虑。
把目击证人带回家里，无异于给自己安个定时炸弹。
暮离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身上有些银子，待会儿一并给她。”暮离真诚地看着陈萧，“有了银子傍身，她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就算不能在县城扎根生活，回到乡下也是可以的，总不至于会饿死。”
就是肯定会苦一些。
暮离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